“二进宫的人,我们一律不看。”在猎头公司和某BAT大厂的职位对焦会议中,HR反复强调了这一点。
所谓“二进宫”,是互联网求职、招聘中对“回老东家”的职场人士俗称。有意思的是,“二进宫”最初是京剧传统剧目,在成为互联网圈热词前,是代指第二次再入职的意思。
据Tech星球向大厂招聘人员了解,之所以有不少HR在面试“二进宫”人选时有顾虑,甚至直接拒绝简历,原因有三:一是担心其离职期间“混得”并不好;二是担心人选在其他公司里待的时间短,学到的新事物少,回来创造新价值的性价比低;三是二进宫者常有“能同甘不能共苦”之嫌,若其从竞对公司跳回来,职业操守更说不过去。
另一面,想“二进宫”的求职者也常有纠结:回去会不会丢脸和尴尬?会不会错失了其他好的机会?原公司同事和老板工作中还会信任我吗?
在行业内卷,不时伴有暴雷的现象下,垂类技能人才离职想去好公司,却常发现合适的机会并不多。“二进宫”反倒是最优选择。
据《第一财经周刊》曾引用某招聘平台的全行业调研数据,有 47.9% 的员工表示,有机会愿意回到原公司;也有 31.4% 的企业表示接纳前员工再入职,60.8% 的企业视情况而定;7.8% 明确不允许二进宫。
作为“打工人”,更在意的是二进宫后,事业能有哪些收获、此前的瓶颈心结能否突破、新的职场挑战和烦恼会有哪些?Tech星球采访了几位同在一线科技公司的职场人。
我也没想到,时隔一个月就能重回字节
Z先生,26岁,公司:字节
我是做老师出身,毕业起就一直在教育行业。今年年初去了字节的大力教育。
在今年两次大的教育线人员调整后,我所在的一整个团队都被优化,我也离开了字节。
半个月后,一个新的团队在字节当中组建,我的背景里依然富含项目所需要的能力点,于是一波三折,又被字节HR从简历库中捞起。
其实在走之前的一两个月,团队里大家心情都很忐忑:双减政策已经下发,业务的新方向又没确定。那时煎熬的点在于:公司接下来的想法是什么?我们还能生存下来么?当接到架构调整通知,对我来说反而是种解脱。
我第一反应倒不是担心接下来找不到好工作,因为有做过老师的经验,去教育行业里找新机会并不难。所以离职字节后的一个月里,我很放飞自我,去做了之前一直没时间做的事情,拜访了一直没空拜访的朋友和城市。
这次“回宫”速度,快到家人和朋友们甚至不知道我离职过,以为我一直在正常上班。
和上半年在线教育人都在往前狂奔的状态不同,现在的新项目更倾向以一种平稳的姿态推进。过去的业务,晚上和周末的时间经常加班,现在新团队因为业务特性不同,加班少了,没了之前“卷”的氛围。通常我能在12点前入睡。
回来之后工位和离开时的位置隔得很近,但周围的人已经完全和一个月前不同;我的工号、邮箱也都发生了变化。这种有点“物是人非”意味的景象,也时刻提醒我字节里“变化无时无刻都在”。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高自己的竞争力。
经历这次裁员,也让我开始思考自己真正喜欢什么,想做哪些事情。哪怕现在成功回归了字节,我也觉得自己要考虑的职业发展层面,比曾经多了一点“长远的打算”。也会想想“职场中什么类型的资源值得积累”这样的问题,因为说不好下一次的大震荡和离开会何时到来。
从国企回归阿里,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
F先生,32岁,公司:阿里巴巴
我从国内一家211院校本硕连读毕业,直接被阿里校招进入。算下来,第一次在职时间将近5年。
“奔三”的路上,总听人说“30岁是人生的一道坎儿”。而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坎儿能这么精准地卡在这儿:这一年我母亲被查出来得了严重的病,我爸还没退休,家里需要多个人手来照顾她。
彼时我还每天在公司里加班,经常是“打仗”的状态。得知母亲的消息,我赶紧从公司晚上的帐篷里爬出来,连夜买了机票回去。
离开阿里的决定比我想象的要坦然和顺畅。拖父亲的关系介绍,我进入了家乡当地的国企,在里面做后端开发对我能力来说绰绰有余,薪水2万多,在三线城市里算得上高薪。关键是多出了很多时间陪伴父母。
跳出阿里的文化圈一段时间,终于能看清自己此前其实已进入了职场瓶颈。不仅仅是加班带来的体力透支,我努力在做的很多事儿都缺少替老板着想的视角,用力不对,长期来看也升不了职。而国企里面要求更体贴老板的想法,搞清楚如何汇报工作才能更高效、让不太懂技术的对方听懂且满意。
当然,技术码农的核心实力,还是要看技术本身。在代码和实战上,这两年基本没有做过很复杂的活儿,再一直待着,也许今后就跳不出国企圈了。
母亲的病渐渐好转了,她倒是很支持我重新出去闯荡。事实上,她是唯一反对我回家乡工作的人。
之所以再次选择阿里,一是想念杭州这座城市,二是因为感恩——母亲的病,是在阿里公司福利中的父母体检中及时检察发现的。从互联网出来两年多,熟悉的环境能让我更快地调整回之前的状态。
当然,阿里对“二进宫”的情况卡得严格,我一直是知道的,去年有朋友想二进宫回蚂蚁,结果因为离开时间没超过3年,简历就没通过初筛。HR私下告诉他,当时二进宫的人要走特批,如果他入职后出现任何问题,被判定招聘事故,HRG也要背责任。
因此我就没有选特别核心的部门去走内推,而是选了一个相对新的、探索期业务。庆幸的是,我离职前的绩效记录一直保持良好,在3.5或3.75之间。对于相对不那么抢手、招人难度更大的BU,能把活儿做得好的后端开发,应该不愁找不到位置。
面试的时候,面试官们比我预想中更开明,没有想网上所说,针对“二进宫”的情况盘问不舍,重点都在考技术。“阿里是一家讲人情味的公司”——当时隔两年,再次成功回到阿里西溪园区,我突然明白了,大公司所谓的“人情味”,也许就是如此藏在许多微妙的细节中。
担心二进宫被简历歧视,结果成功“入职”
L女士,37岁,公司:华为
我在华为做了快10年,算是忠诚度很高的员工了。离开这儿去另一家B轮的公司之前,我考虑了足足两个月,才跟猎头那边确认了offer。
我的专业方向和团队偏基础设施,这里本来女性员工就不多。团队长期招不到好的、合适的人,沟通和协作上有很多问题,导致大家效率并不高,经常扯皮。走之前可以说已经到了我承受的极限了:都“奔四”的人了,每天还要忙到1、2点才睡,没有时间陪孩子。
而创业公司入职前给我的核心卖点是“外企范儿,加班少,不卷,7点下班”。没想到进去之后,我反而成了格格不入的人:我的管理方式是学着前东家依葫芦画瓢,说话也直接。新公司的90后们并不喜欢这套,他们在背后应该没少说我坏话。最后传到了领导层里面,演变成针对我的一场批斗。
我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带着这么强的、前东家的文化烙印。那次“批斗会”结束之后,我自己是不想继续在这儿混了。领导也很佛系,没有做刻意的挽留。这次失败的跳槽让我坚定了一点:以后只在成熟的大厂里找工作。
在从华为出来的期间,我倒是一直和前老板、前同事保持不时的沟通。说白了,也是想给自己留多一些退路。以前扯皮多,走了反而挺怀念华为的人和事儿。我有一个华为前员工同学会的群,有一次讨论起来,发现大家都有这种怀念感。
“欢迎随时回来。”华为的前老板走的时候跟我这么说。我半信半疑,因为以前不止听一个华为HR说过:不看二进宫的人,除非顶尖人才。但身边也有个别成功回炉的例子,他们也不是啥“顶尖人才”。
于是再次收到华为的offer,变成了一种奇妙的心情体验:首先,岗位要签的是外包。我当时很想说:你们是不是想拿这个offer来羞辱我?但老板很诚恳:现在真的没有正式岗位的职缺,先走外包形式,能转正式马上给你转。好消息是,我的月薪比我三年前离开时涨了70%。
二进宫后,我想再次离职
Y先生,30岁,公司:腾讯
创业这件事上,我一直抱有很多想法。大学校园有创业比赛,我连续拿了两年的奖。
但我也清楚,在互联网圈子里,想要给自己的创业增加成功率,不去走一遭大厂、看一圈成熟的体制是如何运转,能少走很多弯路。
腾讯是我走进的第二家大厂,虽然待的时间不长,但相对适应这里的工作节奏和氛围。我对当时带我们的大Leader有种崇拜感,不论是判断事情、团队管理、还是平时讲话,都给我一种“这才是老板应该有的样子。”
与此同时,我想要出来自己创业的心也更加难耐。2018年,我和另外一个腾讯的同事想通了一套业务模式,两人出来合伙开了一家做toB解决方案的公司。
可以想象,所有创业公司身上的问题,都出现在了我们身上。比如招人,比如销售团队的沟通和管理,比如资金。过去能在大公司的垂直职能领域里做得还不错,很多是平台赋予你的能力。创业公司要跑通所有业务的环节,对人的要求是“全能”。火烧眉毛的困难是家常便饭,每到这个时候,脑子里会浮现出之前大老板的样子,想一想换成是他,会怎么解决和摆平。
2020年,公司的资金链出了很大问题,合伙人被挖走。最终,我一个人支撑了不到三个月,还是宣告创业失败了。更让人头疼的是,背后还欠了一屁股债务,金额大概一百多万。
回到腾讯,其实单纯是为了还债。但想到要从每一段职业经历里都学到一些新东西,这次面试的是另一个业务,“无视了”前Leader的召唤。现在我的工位还是和之前的团队在同一层,每次路过都下意识避开原团队的工位区域,怕尴尬。
零食柜和咖啡机还在原位,大家的桌子还是乱糟糟,一下子恢复到了有公司食堂的日子,不用再像创业的时候忙到没时间点外卖——二进宫的感觉就是回到了温柔乡。
但我不会在这儿滞留太久。也许明年,或者后年,还清债务后我很大可能是再次出去二度创业。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雏形的想法,每个周末会找投资人、其他创业的朋友聊聊天,多交流。
因为创业过的人都明白,那种每天激情澎湃、自发想要做数不完的事情、又有十足危机感的体验,才叫爽。而这些,大厂给不到。